關於我個人沒有取得師範資格,能不能教授尺八的質疑,並不是最近才有的。不過之前一些對於我沒有取得師範,不具備尺八教學資格,不可以教授尺八的質疑並不是公開的批評。雖然都曾傳到我的耳朵裡,所以我也懶得去回應。但現在既然已經有了這樣指名道姓的公開質疑,我想我應該做出一些回應,同時也感謝提出公開批評者給我這個機會來公開說說我為什麼不去考日本尺八流派的師範。
首先,我們要了解什麼是尺八師範,如何取得師範。
在日本尺八流派中,為了區分學習的進度,不同流派訂定了不同的階段認證,類似於在中國音樂愛好者樂於學習並取得"考級"的類似型式。以都山流尺八樂會為例,分為入門,初傳,中傳,奧傳,皆傳,准師範,師範,大師範,竹林軒大師範,這幾個等級。如果一位尺八學習者想要取得師範資格,除了需要按步就班的學習之外,為了獲得不同階段的認證證書(日本尺八屆稱為"免許證"),還要繳交一定的費用。如果你不繳這個錢,你是拿不到免許證的。在都山流尺八樂會,從初傳到皆傳一共要繳交20萬日元給尺八導師,導師則要將40%上交的都山流尺八樂會,60%歸導師所有。等到獲得導師的認可,可以考師範的時候,要繳5萬日元的考試費用。這5萬日元是全部繳給都山流尺八樂會的。而都山流師範的試驗要考視奏,聽寫,樂理,尺八音樂史。通過筆試之後,再考吹奏。吹奏的曲目,每年都會公開在都山流尺八樂會的官方網頁上,分四大類,大約有55首,試驗當日要吹奏的曲子在10天前會寄書面的通知,從這55首再挑出一部分曲子。試驗的時候可以看譜,四大類的曲子,現場抽籤,抽到什麼曲子就吹什麼曲子。當你通過准師範的考試之後,交了5萬的試驗費用,才能取得准師範的那張"免許證"。如果你不繳這5萬,抱歉,你是拿不到那張寫著免許證的紙的。
到這裡,除去跟導師上課學習的課時費用之外,光是為了這張這書,就要花費25萬日元。如果加上跟導師上課的課時費,即便是天賦再高,隨便都可能要花上50萬日幣。(除非你的導師不收學費,或者你老爸就是你的尺八導師。)然後,隔一年,你才可以考師範,然後再繳一次師範試驗費,考試通過之後再繳個5萬還是10萬的費用(我忘了確切的金額。),你才能取得都山流師範的資格。如果你很想繼續高昇,師範後面還有大師範跟竹林軒大師範二個等級,不過,這二個等級不是考試考出來的,而是你必須要對推廣都山流有一定的功績(例如收了N個都山流的學生,給都山來帶來一定的認證費用等等...),經過都山流的認可之後,你還要交一疊厚厚的鈔票(流派郀I捐助費用),都山流尺八樂會就會給你大師範或竹林軒大師範的免許證了。
不同的流派,認證的方式都有所不同,但大部分都需要繳交高低不等的試驗費用。以至於後來越來越多的流派出現,因為成立自己的流派,自己收試驗費是一筆很可觀的收入。這也導致日本後來一些流派的師範認證變得越來越浮濫。甚至出現了只學不到十首曲子,試驗只吹一首曲子,然後繳清所有階段的費用拿個三十萬,四十萬日幣出來,就可以取得師範免許證的現象。當然,也有少數流派或導師是不需要給這麼多錢,甚至極少數也有不收錢的。但是大部分的流派都不像都山流尺八樂會這樣每年舉辦大會考,而是導師或者流派樂會的主宰說了算,認證
變得相對主觀,也導致同樣的"師範"的水平就會明顯的有高有低。
接下來說說我為什麼不去考師範?
十多年來,我在日本接觸了非常多的尺八演奏者,當然也知道日本傳統尺八流派的規矩。一般說來,如果尺八學習者沒有取得師範資格,是被認為沒有資格或不具備教學能力的。這個問題,我也和好幾位尺八演奏家探討過。其中包括John 海山 Neptune老師,菅原久仁義老師,青木彰時老師,星田一山老師,小濱明人,元永拓,小湊昭尚等人。非常有趣的,當我提到我應不應該加入某個流派並取得師範資格之後再開始進行尺八推廣與教學的問題時,竟然上述提到的所有演奏家都告訴我,"不需要"。其中影響我最大的,當然是海山老師。當年,我問海山老師,我是不是應該加入都山流考個師範。海山老師給我的回答,我到現在還銘記在心。海山老師說,"不需要"。聽到這樣的回答,我很直覺的再問海山老師,那您當年為什麼要去考都山流師範?(其實我當時心理想的是老師你自己都去考了,怎麼卻叫我不要去考?) 海山老師接下來的回答讓我豁然開朗。
海山老師告訴我: 當年他在夏威夷大學的時候,他的尺八老師是都山流尺八演奏者,後來推薦海山老師到京都向他的老師學習,所以他的老師都是都山流。當海山老師在京都經過一年的學習之後,為了給家人給學校給自己一個成績帶回美國,所以他在快結束京都一年的學習之前,去考了個准師範。後來當他決定到日本發展成為職業的尺八演奏者時,才又到日本取得都山流師範。我的狀況和海山老師不同。首先,我已經是學習與研究尺八的民族音樂學碩士了,碩士學位上的英文名稱是Master Of Art,學術上可以對應到大師範的位階了,而且我的學位在全世界的大學都會獲得認可,所以我不需要再用一個民間組織的免許證來證明我的能力。然後,海山老師建議我,我不應該加入任何流派,如果我加入了某個流派,在尺八的推廣會有所侷限。我應該做的不是加入日本尺八流派,而是建立一個道場或是一個平台,然後引進不同流派的尺八演奏家,介紹各種風格的尺八音樂給中國和台灣的尺八學習者。(海山老師知道我與許多日本尺八老師都有很深厚的交情。) 這個觀點後來也成為我在各地推廣尺八的最高指導原則。
我也問過菅原久仁義老師同樣的問題,他親口告訴我,他也不是師範啊。我問他為什麼不考師範? 他告訴我,考師範要花錢的,他寧願把錢拿去學習,他不需要用那張師範證書來證明他的能力。何況師範免許證只是一張紙而已,他不想為了那張紙去花那麼多錢,當年他從北海道到東京學習的時候還是很窮的。(中國的網路上有人說菅原老師是向橫山勝也老師取得的師範,與我印象中菅原老師親口告訴我的有所不同。取得師範對尺八演奏者來說,是一個重要的履歷,只要取得師範資格,都一定會寫在個人的介紹中。我上網再看了一次菅原久仁義老師的官方網頁與他出版的尺八入門教材中的介紹,都沒有寫著取得何者的師範。不知道中文網路上某網友這麼寫的依據何來? 如果菅原老師有取得師範,為何不寫入個人資料中。)
除了我主要跟隨學習的二位老師都告訴我不需要考師範之外,在我向青木彰時老師學習的時候,也表達過是否可以加入鈴慕會,他甚至告訴我不需要加入鈴慕會。去年星田一山老師在台灣舉辦研習時,在我上星田一山老師的第一堂課時,他聽過我吹奏的幾句"木枯"之後,當下請翻譯向我和旁人表示,他認為我已經具備都山流師範的能力。這件事台灣尺八屆有許多朋友都在場知悉。獲得了星田一山老師的認可之後,星田一山老師進一步教了我更完整細緻的"木枯",我也和他探討了更進一步的都山流技法。或許我以後會繼續向星田一山老師學習都山流的曲
目,但是我並不會以取得師範作為學習的目標,或者以師範作為證明我的能力的方式。
一定要有尺八師範才能做尺八教學嗎?
一般來說,師範證書是一種認證,但沒有絕對的代表性。現今一些華人認為,沒有師範證書,就沒有辦法證明水平; 沒有取得尺八師範,不管吹的再好也沒有權利去作教學。這明顯是受到日本流派中師範體系思維的影響。可去查一查日本尺八新人王大賽,前三回的尺八優勝,奧田徹,小濱明人,渡邊淳,都不是師範。廣受華人喜愛的小湊昭尚不是師範,與吉田兄弟合作的元永拓也不是師範。現在一堆東京藝術大學邦樂科畢業的尺八演奏者都不是師範,前一次尺八大賽冠軍岩田卓也不是師範,他連東京藝術大學本科都沒畢業就退學了。日本現在有非常多的優秀青年尺八演奏者都不是師範,他們不僅可以證明他們的水平,也都有作一些尺八教學。海山老師與菅原久仁義老師與眾多日本青年尺八演奏家早已經跳脫這樣的思維限制了。再去查查國際尺八研修館的官方網頁中各個尺八講師的資料,你會發現,幾乎都沒有師範證書。
我沒有民間尺八流派的師範證書,但是我有國立藝術大學的民族音樂學碩士學位證書。取得民族音樂學碩士學位的難度,遠比取得尺八師範要學的內容多上數倍。各流派中最難考的都山流還只是考視唱,聽寫,樂理,音樂史和演奏,很多流派的師範根本只是吹個幾首曲子而已。有興趣的可以去查查,如果從音樂學院本科到民族音樂學碩士,要學習多少科目,要通過多少考試。
我不是日本任何尺八流派的師範,但是我有資歷能力通過審核到台北國家音樂廳演出,還有一堆國際上的尺八演奏家與音樂學院認同並支持我進行尺八教學與推廣。我曾經在台北國家音樂廳與宮田耕八郎老師同台,與海山老師共演重奏曲,與日本箏大師範渡邊治子老師合作舉辦音樂會,開過獨奏音樂會。曾在台南藝術大學作尺八教學,在上海音樂學院作出演奏講座,現於武漢音樂學院任聘,我有這些老師與音樂學院的認可已經足夠。就像海山老師與菅原老師說的,我不需要那一張師範證書來證明我的能力,或者以那張師範證書來宣傳自己。我也想過以參加比賽的方式來證明我的能力,但是也很有趣的,許多老師也不認同。星田一山老師甚至提出,如果我跟隨他學習都山流尺八,十年內不准參加比賽。十年後,呵呵,估計我也沒那個精神去參加比賽了。
雖然我沒有取得任何師範,但我已獲得非書面與部分郵件書面的認可,同意並支持我進行尺八教學與推廣活動。在最近二年,我在中國舉辦過許多次尺八講座或其他活動,都是在這些老師的指導之下進行的。尤其是海山老師給我的建議,更是我不敢輕忽的。雖然我還沒有自己的道場,但是因為武漢音樂學院的聘任,在武漢音樂學院進行教學的同時,我也會偶而參加或舉辦一些尺八推廣活動。除了持續舉辦"尺八歸來研習班"之外,我也已經與一些國際上的尺八演奏家聯繫,未來將在中國作出更多的推廣活動,讓中國的尺八學習者認識接觸到國際上不同風
格流派的優秀尺八演奏者。今年預計也會協助塚本老師的一些推廣活動,此外目前已經談定,最近二年將到中國舉辦推廣活動的將有John 海山 Neptune老師,菅原久仁義老師,小湊昭尚,小濱明人,元永拓,未來如果條件成熟,預計還有星田一山,藤原道山,Riley Lee等人。
我教授的是尺八演奏,不是任何一個尺八流派。我教學的流派曲目,都是我有明確師承與傳承來源的曲目。我推廣的是廣義的尺八,而不是狹隘的某個尺八流派。我演奏的是各種尺八音樂,而不是流派文化。我要做的是讓華人認識尺八,讓學習者接觸各種尺八風格,而不是鼓勵學生加入某一個日本尺八流派組織或者推動尺八師範試驗。 如果想取得日本尺八師範資格,或者推動某個日本尺八流派,我會建議不要來找我。如果你想認識學習各種尺八風格,更全面的了解如何演奏尺八,了解更多元化的現代尺八,歡迎你與我一起努力練習,一起期待未來即將展開的尺八大師班。
玄默 2015年5月12日於武漢
台南藝術大學亞太音樂中心與宮田耕八郎同台